从语音到数字再到多媒体，从2G到2.5G再到3G，毫无疑问，电信业的调整变革方兴未艾。然而，经过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高烧”以后，电信业的发展出现平缓甚至衰退，大量的重复建设和资源浪费，使电信市场身处困境，语音业务利润锐减，新的业务尚未成形，电信业正在等待转机。那么，过去给我们留下了哪些经验教训？电信业什么时候才能度过艰难？其明天是否会依然灿烂？围绕上述问题，北电网络中国公司总裁毛渝南日前专门约请本报总编辑刘九如进行了交流。
两个朝代翻天覆地
我们在电信时代生活了120多年，习惯了通过电波传输语音的交流方式，但是今天，几乎所有人都能意识到，今后100年的电信，与前100年相比，变化将是翻天覆地的，毛渝南将这种变化界定为“电信的两个朝代”。
刘九如：最近几年，人们议论电信业时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莫过于“大转折”、“大调整”，百年电信发展到今天，给人一种身处临界点的感觉，大家都在努力寻找突破口和新的发展方向。你在电信业已拼搏几十年，对电信业这几年的变化到底有什么样的思考？对未来走向有什么样的判断？
毛渝南：电信市场的变化，有一个年份值得大家铭记，那就是1996年。最先引爆电信业变化的，应该是1996年美国修改后的新《电信法》的实施。此前美国电信市场基本上是由AT&T和从AT&T分离出来的7家区域市话公司垄断，但从新电信法实施开始，美国电信业进入了全面的开放性竞争时代，打破垄断，允许更多的企业参与竞争，这在电信业100多年的历史上，是一个根本性的改变。在开放、竞争的大背景下，20世纪90年代中期因特网的出现，使大家确信，电信业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纪元。
任何一个新时代的开始，都会产生一些泡沫，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电信业最初的“高烧”也存在这方面的因素。当时整个市场都一阵眩晕，只要讲电信，就一定会有人投资，做什么并不重要，只要能吸引眼球，上市最重要。这使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电信行业，几乎变成了一个投资人主导的行业，再加上IPO的诱惑，大家都在打短线，电信业几乎变成了一个投机者的行业，造成了非常严重的重复建设和无用建设。事实上，如何利用互联网及相关技术，实现电信业真正的革命，才是当时最关键的问题。大家都知道，电信业是靠信息量赚钱的，信息量越多，赚的钱才越多，但当时很多人被互联网的表象蒙蔽了，互联网最开始主要是用来卖广告的，这样，不要钱的信息量就增长很快。2000年时曾有人计算过，互联网上的信息量是每3个月就翻一番。不少人根据这个数据进行推算，确认一年的信息量增长将是23，于是，运营商们开始按23展开疯狂建设，设备提供商也跟着疯狂扩张，于是形成泡沫。泡沫之后，人们很快就发现，互联网的信息量实际上还是一年只翻一番，从23到1，这个落差太大了，因此电信业势在必行“大调整”。
刘九如：从1996年算起，电信业经历了潮起潮落，大家都期望尽快度过低潮时期，然而何时才能好转？在这种转变调整时期，企业应当把握哪些关键？
毛渝南：电信业的这一轮调整转变，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更新，甚至不是有了转换的条件就可以立即实现的事情，它涉及的面太广泛、太复杂了。首先，我们要消化泡沫时期造成的重复建设，光这一点就需要很长时间。其次，电信业的这种变革还涉及到产品技术的改朝换代。整个通信业前100年卖的产品只有一个，那就是语音服务。而互联网以后的通信业是以数据及多媒体为牵引的，这是一些全新的产品，这些新产品应该怎么个卖法、如何定价、如何推销，这些对于全世界的运营商来讲都是新课题，谁也没有经验，大家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第三，从传统技术向新技术的转换过程中，还存在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我们都知道，传统的语音网络可靠程度可以达到5个9，即99．999％。而现在的数字网络，最先搞起来的是电脑业，在人们的观念中，电脑宕机是理所当然的，就像天要下雨是大自然的组成部分一样。现在常常听说一种“端到端的解决方案”，但是如果网络不能提升到电信级的质量，端到端的方案就不可能做到极致。而将多媒体网络的可靠性提升到99．999％，也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电信业目前确实面临着严峻的考验，现阶段，语音依然是电信运营商最主要的收入，但是语音服务的单价降得很快，美国10年间降了1/5，中国更快。主要的收入在快速下降，新的收入还没有形成，这是所有电信运营商都面临的问题。如何去创造新的收入，是电信厂商都思考的主题。我认为，只有等到上述问题都得到解决了，电信才有可能真正进入到下一个纪元。这期间，各层次的电信服务企业也必须从上述几个方面去积累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两大趋势不可逆转
产业的调整变革对于具体企业而言，必须充分认识到，有两大趋势已不可逆转：从语音到数据再到多媒体，这是用户需求在牵引，这个技术发展方向不可能回头；与此同时，已经开放的、充分竞争的市场环境也不可能回头。这两大趋势代表产业未来的方向。
刘九如：搞清楚了产业平缓发展的原因，以及我们面临的突破方向，对于具体企业而言，“高烧”以后留下的“烂摊子”到底应该如何处置？迷茫中如何做出选择？
毛渝南：虽然有过一段“盲从”，但泡沫过后我们并不是一无所有，我觉得到目前为止，业界同仁应该有这样的共识，有两大趋势是不可逆转的，电信业未来的发展必须沿着这两个方向朝前走。第一，从语音到数据再到多媒体，最终用户的需求是不可能回头了，我们不可能再退回到单纯的语音时代。电信业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如何完善新技术，让数据和多媒体与语音一样可靠。
第二，已经开放的健康的竞争环境不可逆转，我们不可能再回到独占垄断的年代，电信业从此以后追求的目标是可靠、方便、灵活和多彩多姿。我们看到，语音服务搞了100年，为用户提供的仍然是一种“无等级”服务，用户多付与少付享受的服务是一样的。而下一代技术更多的是去实现一种分等级服务，针对不同用户的需求提供不同的服务，这种技术允许更多的竞争。
事实上，这两点都可以看作是电信业经历过泡沫以后，在回归理性的过程中积累下的财富，我们原来想要达到的新服务、新境界方向并没有错，只是这中间还有些问题需要解决，只要这些问题解决了，电信业的明天就会更加阳光灿烂。大家都能看得到，过去几年电信业最大的变化不是人们用在终端上的时间，而是人们为这些时间付出的代价，以前可能是每个月花掉500元，现在只需要花掉200元了，这种变化并不意味着社会负担能力或者说老百姓的支出能力在下降，只要有新的服务，让人们的支付回复到500元是完全可能的。潜在的市场和需求依然存在，这就是新技术的主要推动力，新技术永远有空间。
刘九如：新技术有很好的前景，但毕竟电信业的整体环境比以前复杂了，正如你所说，技术不再是单一的语音技术，竞争不再是单一的垄断和独占，新技术的实现可能还需要很长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到底什么样的企业才能更快地步入新境界？如何去判断，哪些具体的技术是代表产业未来的？
毛渝南：大凡一个企业要想在竞争中获胜，都要有自己的相对优势，我们现在习惯把这种相对优势称为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不同的企业对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有不同的解读，有的说是管理，有的说是技术，还有的说是人才。但我认为，无论是管理、技术，还是人才，它们都只是实现核心竞争力的手段，并不是核心竞争力本身。核心竞争力是什么？我认为，核心竞争力就是你能不能挣到钱。
这一点在今天的电信竞争中尤其重要。在过去语音服务年代，一个新的技术只要变成产品，扔到电信环境里，就可能会赚到钱；现在不一样，光有新技术还不行，还要知道如何去推、如何去花精力培育用户，所有这些都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个企业的现金流非常重要。企业能不能赢，先决条件还要看它今天有没有足够的利润，有没有足够的现金流将它支撑到明天。
当然，对新技术的把握也很重要。我认为，在下一代电信中，有线与无线的技术、电信分包的技术、多元化信息服务的技术、组网的技术、以及对过去网络资源的移植承继等方面的技术都很重要。从目前来看，短信息的传递未来的方向是无线，而大信息量的传输还要靠有线；而且要实现电信的分等级服务，就对组网技术要求更高，不仅要安全、可靠，而且还要有差异、运营成本还要少，这些都要求企业有很强的技术创新能力。除此以外，通信业最不能变通的是对以往网络设施和资源的移植和承继，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再好的技术都没有市场。
瘦身而不伤筋骨
两年间，人员从 9.5万人骤减到3.5万人，年营业额从300万美元调降至100万美元，北电的“减肥运动”不可谓不壮观。毛渝南认为，类似的“瘦身”是一个企业适应变革所必需的，最关键的法则是能否做到瘦身而不伤筋动骨。
刘九如：我看过一些资料，美国2000年前后曾有电信企业4000多家，而近两年已经所剩无几，北电网络身处变革之中，不可能毫发无损，你认为北电网络度过艰难时刻使了哪些“妙招”？
毛渝南：北电网络2001～2002年也经历了艰难调整，以前我们也随着客户高涨的热情，将业务面拉得很广，战线拉得很长。当我们的客户——电信运营商们了解到信息量的增长1年不是翻8番，而只是1番时，他们的网络建设骤然停止，这就要求我们必须有一个快速的瘦身计划跟上来，最关键的是，这种快速瘦身一定要做到不会伤筋动骨。两年内，我们的人员从9.5万人减少到3.5万人，年营业额从300多亿美元减少到100亿美元，整个组织架构发生了重大变化。这里其实没有什么绝招，有的只是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一定要快速看清楚什么是自己的相对优势，什么是值得投入的，什么又是必须放弃的。
现在看来，北电网络调整变革中坚持得比较好的一点是：“投资于技术”，在技术创新上下功夫。2002年北电网络的研发投资超过25亿美元，全公司有30%的员工都从事研发工作；另一突破在于“业务重整”，我们把主要业务分成四大块：无线网络业务、有线网络业务、企业网业务和光纤网络业务。事实上，基于市场的把握和判断，在调整中把未来有发展前途的优势坚持下来，放弃一些我们难以超越人家的业务，反而形成了北电网络独有的竞争优势。
刘九如：在中国电信市场，最近大家关注和讨论最多的莫过于3G和NGN这些概念，不仅北电网络，朗讯、思科、阿尔卡特、摩托罗拉等厂商都在竞逐，在这些方面，你认为北电网络的比较优势在哪里？
毛渝南：在北电网络看来，中国市场是以NGN、软交换为主的，在这个市场上，我们很显然具有领先的优势。在中国电信做的试验网中，一些参与的厂商基本上是每家有两个试验点，而北电是惟一做四个试验点的；我们跟铁通在重庆已经开始在下一代分包网络平台上推业务了，这是国内最快的；在NGN方面，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欧洲或其他国家，我们都是领先厂商，从电路交换的网络到分包交换的网络，我们都走在前面。
在通往3G的道路上，目前中国3G牌照还没发，而目前3G跑得最快的欧洲，北电是惟一一家3G市场份额大于2G的厂商；在CDMA 1X与1x EV DO的演进与平滑过渡里程上，北电拥有业界领先的实证：在UMTS的推进与建设上，一些网络设备供应商都宣称在试验室完成3G UMTS 与2G GSM网络的语音互通，但北电网络公司是至今惟一完成了在运营商商用网络上的3G与2G的语音互通；从今天来看，北电第二代移动网络做得很好，在2G时代北电是每一个制式都做，包括GSM标准的TDMA和CDMA，我们有8年的CDMA实施经验，在目前开启3G的厂商中，竞争对手要么不做CDMA 1X，要么有CDMA经验，但没有做过1x EV DO，他们需要有学习和跟进的过程，这就是北电的优势。
刘九如：北电全球业务经过调整以后，在中国市场的开拓方面确定了什么样的目标？你要把北电网络中国公司带到一个什么样的氛围中去？你认为北电网络在中国市场中还有哪些风险必须化解？
毛渝南：北电网络是一个设备提供商，我们在中国市场最基本的目标，是基于用户需求做运营商的战略伙伴，帮助运营商赚钱，我们才能赚钱。当然，在市场竞争中，我们从产品质量、可靠度以及售后服务等各方面，都要争取做到业界第一。因此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就是帮助客户优化网络、降低成本、开辟新业务，让客户高枕无忧。至于我们面临的风险，我想，关键的还是如何准确把握好市场需求和未来方向。未来千变万化，谁也不敢说一切都心中有数，可是出现偏差，企业就面临风险。北电网络同样不敢对此掉以轻心。
成功在于历练
人·物·印·象
热情隐藏在儒雅深沉之后，思考体现在理性冷静的分析之中。没见毛渝南之前，就听闻了一些业界关于毛渝南的“流言”，其中有一句话印象颇深——“没有北电的毛渝南还是毛渝南，但没有毛渝南的北电就很难说还是北电。”虽然这句话说得有些偏激，但倒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毛渝南对于北电中国业务开拓的至关重要。
虽然北电在中国市场的拓展已有几十年，但北电中国还应该可以说是毛渝南“一手带大”的。1997年毛渝南“执政”以前的北电中国，在业界还没有太大的名气，产品线单一，主要生产DMS系列数字交换机。而毛渝南“执政”以后，仅1998年就令总部增加投资至1.8亿美元，五年内将北电中国发展成为集移动通信、数据网络、接入网络等多项产品的全方位的通信企业，并以“北电全球第二大市场”的地位获得总部越来越多的支持。近两年，在全球电信大环境不利的情况下，北电中国依然捷报频传，中国电信、铁通、联通、网通……几乎所有中国市场的电信大单北电都没落下，光是2002年从联通手里，北电就拿走了超过4亿美元的单子，北电终于成为中国电信市场的大腕。
2002年9月，毛渝南曾“因个人原因”，短暂离开北电，但没到半年，北电又把他请了回来，对于毛渝南这次“归去来兮”的原因，业界有诸多猜测，但我觉得有一种比较贴近实际，那就是作为一家之长，毛渝南放不下在北电中国的事业。
在与刘九如总编的交流中，毛渝南也坦诚谈到，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自己选择企业的标准，是要有能力使这个企业成为投资效益高的企业。在毛渝南充满自信的神态中，既可以看出他在电信业界驰骋多年的收获，也可以揣摸到他在北电的成就感。冷静的思考、理性的分析背后，应该是毛渝南对不定未来的仔细掂量和把握。
